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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我从事地质工作40余年,工作过100多个矿点和异常,也发现了不少矿藏。盘点这些收获,如果说要在它们当中选一个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梭罗沟金矿了。
梭罗沟金矿床是产于甘孜—理塘成矿带南段晚三叠统海相火山岩建造中的超大型金矿床,是目前川内查明资源量最大的岩金矿床,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藏族自治县理塘河东岸支流梭罗沟、如米沟的源头地区。矿区海拔3600米至4200米,地貌为横断山东南部的高山峡谷区,属雅砻江水系。
木里县梭罗沟金矿远景图(摄于2016年)
众所周知,黄金这种贵金属不仅是用于储备和投资的特殊通货,加之所特有的物理化学性质,又被广泛用于航天、航空、化工、电子、医药等高新技术领域,梭罗沟金矿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不言而喻。可以说,它的发现,是四川省地矿局在四川最重要的金矿成矿带之一—甘孜-理塘构造成矿带取得的重大找矿突破,也是我局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在金矿勘查与开发方面取得的最重要进展。
远眺矿山
我,一名普通的地质工作者,有幸参与到梭罗沟金矿勘查开发工作,拥有了一段饱经岁月洗礼却依旧难以忘怀的岁月。作为梭罗沟金矿的发现者之一,我想将它的故事分享给大家,讲一讲我所走过的“黄金”时代。
2017年在挖金沟
一、印象最深的金矿
梭罗沟金矿与我在1997年的9月首次结缘,它的勘探与开发伴随了我二十余年,是我工作生涯中最难以磨灭的印记。但它不是我接触的第一个金矿,也不是最后一个。
1976年我毕业于昆明地质学校地质普查找矿专业(三年制中专),随后分配到名山三区测队工作,也就是现在区调队的前身。当时,四川省全境的1:100万区域地质调查已完成,1:20万区域地质调查在已完成部分面积的基础上全面铺开,并于1986年完成了四川省境内的1:20万区域地质调查,随后区调队又进入西藏,在藏东地区完成了6个图幅的1:20万区调。我进入区调队后先后参加或主持了1:20万甘孜幅区调、1:20万炉霍幅、色达幅区调、1:5万孔马寺、热加乡幅区调、1:20万昌都、洛隆幅区调。这期间,我便发现了白玉呷依穷中型银多金属矿、甘孜县比玛弄金矿点、炉霍县旦色弄金多金属矿点、小金县老牛园子金矿、干海子金矿等贵金属矿。但这些矿的最后开发者无一例外都不是区调队。区调队作为这些矿点的发现者,却没有得到相应矿产资源收入的回馈,这让我开始有了一些迷茫。
迷茫的同时也督促着我思考,这些思考逐渐汇集,当走到一个顶峰的时候,便凝结成了想法。转折发生在松潘县,我的思路在此有了明显的变化。不可否认,梭罗沟金矿是美丽而富饶的,也是我工作履历中最闪亮的存在。只是带给我触动最大的却不是它,而是松潘的哲波山金矿。
哲波山金矿位于川西北“金三角”地区,地处松潘—甘孜造山带东缘与西秦岭造山带之摩天岭地块的接合部位。1993年,四川省地矿局区调队开始进入哲波山矿区进行勘查及开发选冶试验,当年采选矿石三四十吨,回收黄金十几克,证明哲波山金矿的矿石可以进行堆浸回收,这是区调队历史上首次进行黄金选冶并获得成功的破冰之举。
1994年四川省地矿局给区调队行文下达了松潘县哲波山金矿勘查—开发试验项目(注:勘查开发一体化,是指当时尚未实行严格的探矿权、采矿权管理,地质勘查队伍享有可以“边探边采”政策待遇)。区调队组建了哲波山金矿勘查开发分队,我负责勘查工作。当时正值区调队最为困难的时期,许多人已经下岗,即便在岗的职工收入也十分有限,哲波山金矿的开发极大地缓解了这一窘况。当年共进行两轮生产,效益显著。这是区调队历史上从事矿产开发首次获得良好的经济效益,黄金生产的利润也让区调队购买了建队历史上第一辆轿车—上海桑塔纳轿车。但哲波山金矿的体量并不大,在1996年生产规模达到顶峰后便开始走下坡路。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整个过程带给我的冲击,也让我快速转变了计划经济时代的思维,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到一个更有开发价值的矿,为队上带来更好、更长期的经济效益。
二、梭罗沟金矿的发现
上世纪90年代,区调队急于改变贫穷落后的局面,着手成立了“矿开办”“矿业部”,拟对固有资料进行二次开发,力图通过这样的形式找到一些具有开发潜质的矿产资源。
我在“矿业部”成立之初便担任部门副总工,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初创人员”。我和梭罗沟金矿的故事由此展开,最初那一笔的落下是在1997年的秋天,也是在我担任矿业部副总工职务的期间。但实话实说,一开始我们的目光并没有投向梭罗沟,那时我们分析了贵州红土型金矿,认为四川某些地区和贵州红土型金矿成矿条件差不多,另外我们刚从哲波山下来,对高原的气候有一定排斥,内心更希望找到一个海拔较低、气候宜人的矿区,每年能开发的时间更长,且更便于年纪较大的同志工作生活。那年5月至9月我们矿业部普查组按年初的计划,检查了荥经等地的六处异常,但效果都不佳。与此同时,区调队为加强地质找矿,寻找新的矿产勘查与开发基地,组织专人对区调队已有的地质矿产和地球化学资料作进一步的筛选与清理。
在筛选过程中,老专家李世林注意到1982年区调队三分队承作的1:20万贡岭幅区调,当时发现分布于梭罗沟带的铜铅锌金的重砂与分散流异常,通过对该异常进行检查,发现了梭罗沟金矿点,发现的矿体长6m,厚2.5m,拣块分析金品位3.58×10-6,矿体产于曲嘎寺组中强烈绢云母化的基性火山凝灰岩中。在1982年发现梭罗沟金矿点后,通过1986年至1990年1:20万贡岭幅的化探扫面,在金矿点又发现了金的水系沉积物异常,同时还叠加有砷、汞的水系沉积物异常。此时甘孜-理塘构造带北段已发现嘎拉、错阿等金矿床,通过对比,大家认为梭罗沟金矿点在赋矿地层和岩石、矿化蚀变特征、矿石类型、地球化学特征、成矿地质背景等方面,和甘孜嘎拉金矿、错阿金矿属同一类型,皆为构造破碎带中的蚀变基性火山岩型金矿,且同属甘孜-理塘构造成矿带,应有很好的找矿前景。
甘孜-理塘构造成矿带
1997年9月底,我所在的矿业部普查组回到华阳。一般来说,这个时候的地质队大多快到收队的时间了,但之前兜兜转转一无所获让我如鲠在喉,总觉得还需要做点什么。李世林此时推荐了梭罗沟金矿,让我有种“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的感觉。研究完相关资料,我便带队出发了,同行的人员还有万全礼和程松。
成都至木里的公路里程约800公里,当时的道路交通并不发达,行程颇为周折。尽管如此我们依旧马不停蹄地赶路,国庆期间赶到了木里县沙湾乡。根据前一段时间的找矿经验,我们认为可能花费的时间较久,于是便在乡政府附近租住了民房。因为找矿的迫切心情,安顿好的第二天我们便出发去往梭罗沟金矿点。当时金矿所在地没有可供车辆行驶的道路,几乎都是马道,而且还有一个事实是,我们也没车。于是出发当天程松负责留守,我和万全礼带着两匹马及一名赶马老乡踏上了行程。一路都是上坡,三人两马的行进速度十分缓慢,正午1点多太阳当顶的时候行进的路程还不到一半,我担心这样下去晚上势必无法赶回驻地,便要求万全礼慢行,我和赶马老乡两人快马加鞭赶路。
1997年10月梭罗沟金矿发现的第一个露头点
说起来也是缘分,事前我是仔细研究了梭罗沟金矿以往的20万区调资料的,对当地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下午3点左右,沿着马道走出峡谷,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区域,我拿出地图想核对一下所处的位置,谁知脚踏之地便是资料标注的矿点,当时脑子里就蹦出了一行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这“不费功夫”就找到的点是否有价值,当下却不能马上判断。于是我赶紧下马,仔细观察矿点露头,岩石呈黄褐色,像褐铁矿矿化,赶紧敲下一块岩石,在放大镜下一看,有黄铁矿、毒砂,跟区调资料的描述吻合,露头大小也差不多,内心的喜悦感在那一瞬间迸发。但说实话,那一刻我的欣喜也伴随着忐忑,虽然我非常看好这个点,但是到底怎么样,还是需要数据来“说话”。露头宽度约9米,我每隔一米采集一个样品,总共采集了8件样。将样品拿在手里的感觉无比满足,那种激动的心情不知如何描述,总之矿化、特征我都来不及描述记录,便立马带上样品返回驻地。等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我顾不得休息,喊上程松赶紧连夜加工样品,进行野外快速分析。
那是既短暂又漫长的一个夜晚,短暂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可那种煎熬且漫长萦绕在心头的感觉我似乎又记忆了许多年。
第二天一早结果出来了,8件样品中有6件显示出来红色,也就是表示矿石品位≥3克/吨,这显示了较好的找矿价值。我兴奋地拿起照相机拍照,想把此情此景保存下来。这张照片我留存了很多年,不过惋惜的是,在我数次迁移办公室的途中,照片最终还是遗失了。
当时野外快速分析的结果给了我极大的信心,顾不得其他,我们连忙拔营起寨,决定将驻地搬至矿点附近,在矿化带周围搭建帐篷,开展普查工作,对金矿露头进行探槽揭露和追索。大家的猜测在这时有了部分答案,我们发现矿体确实具有一定的规模。取样作氰化法柱浸试验,结果显示Au品位的确较高。
这一刻,梭罗沟金矿的奥秘被我们洞悉了。
三、摸着石头过河
1998年,梭罗沟金矿勘查与开发立项获局批准,当年进行了1:1万和1:2千的地质填图,在梭罗沟的东西坡作了较为系统的槽探控制,扩大了金矿体的规模,发现了新的矿体,获得了较高的原生矿品位,证明其确有良好的找矿前景。
1998年梭罗沟金矿选冶试验的第一个堆浸场
与此同时,梭罗沟金矿勘开一体化项目迅速提上日程,我是这个项目的具体负责人。在选冶试验中,回收黄金271.2克,因首采段选择、矿石类型选用、气候及试验条件等的限制,选冶并未取得效益,实际亏损了20余万元。作为主要负责人,队上对我进行了处罚,罚款1000元,现在看上去感觉不大,但放在当时,大概是我两个多月的工资。勘查和开发的负责人也各被处罚了500元。
选冶失败我是承认的。按当时矿石量,我认为回收黄金3公斤以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那失败在什么地方呢?后续我复盘之后才找明白症结所在。那是1998年啊,大家对那一年的记忆是什么?抗洪!那年降雨量巨大,我们开采的氧化矿混着雨水都成了泥浆,晾干后泥浆表面板结,我们喷洒的药水并没有真正浸入便流走了,导致浸出率很低。堆浸回收效果不好也使得人心涣散,综合了一系列因素最终造成了选冶失败。
但普查找矿失败,我从未承认过。当年在矿化带走向问题上,较前一年也有了全新的认识,我们在梭罗沟两岸发现了一条近东西向展布的矿化蚀变带,探槽揭露控制矿(化)带长约1.2km、宽30-60米(也就是后来的1号、5号、10号矿体的西部),向东、向西并未尖灭,仍有延续延伸的趋势。这些证据都指向了一个结论——梭罗沟矿区具有很好的找矿前景。
矿化带走向认识变化:1997年和1998年对比
1997年梭罗沟金矿点工程分布图(图左) 1998年梭罗沟金矿地质草图(图右)
只是这些成果笼罩在选冶失败的阴影下,显得犹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梭罗沟何去何从,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
1999年,梭罗沟的开发工作暂停了。
2000年初,它的去留问题摆在区调队面前。有人提出,区调队缺钱,不如卖了梭罗沟金矿,集中资金搞伊津金矿。卖掉梭罗沟金矿能得到一笔几十万元的巨款,这绝对能解决区调队经济上的燃眉之急。得知这个意图的我郁闷至极,激动之余说了一句:“哪个放弃梭罗沟金矿,哪个就是区调队的罪人!”
还有人提出以租赁的方式共同开发,这个消息传到我耳里,但队决策层对此的意见到底如何我却不得而知。当时的我左思右想,那种害怕痛失梭罗沟的感觉终日让我坐立不安。有天,我终于按捺不住,去拦下了领导谈想法。
所幸队上由于各种各样的考量,这些处理方式最后均作罢。
四、走上正轨
失败之后有不同的想法很正常,但是讨论归讨论,梭罗沟金矿的勘查工作却没有停歇过,甚至为了能将工作继续推进下去,还玩了点“小心思”。想继续做工作却没有钱,只好请求地矿局的支持,当时局领导和专家还是比较看好梭罗沟金矿,只是才经历了一次失败,继续用这个名字申请勘查资金可能被拒,区调队动了点小心思将名字改为了“巴丫金矿”申请立项(巴丫为附近的一个地名)。1999年,席孝义负责了这一年的梭罗沟金矿普查找矿工作,也在前期基础上有了更多的成果。1997年至1999年在梭罗沟金矿为期三年的普查工作,共圈出了8个金矿体。1999年工作有进展后,次年才恢复“梭罗沟金矿”这个名字。
2000年,四川省地矿局在梭罗沟安排了勘开一体化项目,我担任项目负责人。当年4月出发,5月我和吴刚玉便带着取到的6件样品回成都进行试验测试。6件样品,每件3公斤,我脑海里还深刻地记得我们步行20多公里到公路边拦车的景象,那种心情和环境加持,我毕生难忘。那年样品结果出来后,我们便向单位借了5万元备用金,再次返回梭罗沟,并且在开发试验中首次取得良好的经济效益。
勘查工作收获也颇丰,当年通过在如米沟西坡对东西向的金异常带作槽探验证,终于发现规模大品位富的主矿体之一的10号矿体,以及11号、12号矿体(后与西矿段的主矿体10号合并)。
2004年梭罗沟金矿第一钻在10号矿体开钻
这些结果让最初那些“转卖”“租赁”“共同开发”的声音逐渐淡去,梭罗沟金矿正式成我们全力以赴的目标。2001年至2003年,梭罗沟金矿正式进入以开发为主的时期,地勘工作基本处于停滞状态。矿区从东到西最多时建立了8个喷淋堆场,主要处理1号至15号矿体的氧化物,逐步形成了产业化。
2004年,在梭罗沟金矿观察岩心
2004年,在梭罗沟金矿YM4坑道观察矿体
五、百万奖金
2004年至2009年,在四川地矿局“三集中,一强化”的方针指导下,拉开了对梭罗沟金矿的系统地勘评价工作。我主持提交了《梭罗沟金矿勘探地质报告》(2007年)《梭罗沟金矿补充勘探报告》(2009年)等,通过几年的了解评价工作,使梭罗沟金矿达大型岩金矿床规模。2007年,由于项目取得了突出的找矿成果,获得四川地质局找矿一等奖,奖金50万。我犹记得当时在办公室拿着那块写着奖励50万元的牌子,反复摩挲了很久,不知怎的又想起了1998年被罚款1000元的事情,十年来的各种观感、滋味涌上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同事周福篯宽慰道:“这说明了组织上奖罚分明,以前选冶失败,罚你1000,现在做出成绩了,奖励大家50万,是重奖哦。”
确实赏罚分明,也确实是重奖。区调队同时匹配了50万元,共计100万元的奖金。我按照贡献大小,依据相关规定先后两次公示,将百万奖金进行了分配,无人提出异议。
奖状和奖金
六、结束语
后来,即便随着年龄增加我不再带项目,但和梭罗沟的缘分也并未断开,每年的勘查工作也必有我的身影。它也在不断地带给我荣誉,2013年度《四川省木里县梭罗沟金矿勘探与评价》荣获国土资源部科技进步二等奖,我是名单上的第一位。感谢各级组织的认可,又让我在2015年获得首届“最美地质队员”称号。
徐志明获首届“最美地质队员”称号
如今的我年逾花甲,早已淡出了一线工作,但每年还是奔波在各地指导项目,梭罗沟金矿也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找到一个“金儿子”,但是只要我还走得动,我踏上矿山的脚步就不会停。我会把我的知识传授给年轻人们,希望他们能再开启一个全新的——“黄金”时代。
与“80后”地质工作者在一起
口述:徐志明
图片资料提供:周福篯、张文林、文怀忠
整理:李晶